车师古道见闻

车师古道见闻

文章来源：    时间：2014-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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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秉诚 著

根据《西域图志》记载：“汉车师后国(今吉木萨尔一带)南与车师前国(今吐鲁番一带)接，今天山南的辟展(今鄯善一带)为前部地。自济木萨南逾天山通辟展所属之交河，即由前部高昌壁通后部之金满城之路。”前部与后部以天山为界，山中有捷径相通，它就是西域史上有名的车师古道，唐书又称“他地道”。千百年来，这条道路对沟通南北疆经济、文化，以及军事防守都曾起过重要作用。

1982年9月，因编修县地方志和文物志需要，我们奉命组成文物普查小组，从县城出发，以三天时间考察了这条古道。

(一)奔向大龙沟口破城子我们一行二人第一天到达大有乡广泉村委会的上长山村，住宿一户维族向导加玛家中。第二天早饭罢，三人乘马沿长山渠南行。这里道路崎岖，卵石遍地、十分难走。长山渠又叫大龙沟，清代也称济木萨河，为天山以东有名的河流之一。我们顺河床约摸走了半个多小时，就到了车师古道山口——卡子湾。这一带的天山，东汉时又称疏勒山或勒山，为通往吐鲁番交河故城的第一个山口。相传清同治年间的战乱中，当地乡民自卫队曾扼守此处、击退敌人多次进攻，避免了一场大屠杀，卡子湾的名称其实就是这样流传至今的。

距沟口以北约500余米的黄土粱上还有一座古城遗址，城廓呈长方形，面积约5000平方米，四周残垣尚存，南面城墙比较完整，高度约三米余，中间似有一门墩。西城墙紧靠长山渠沿，下距渠底50余米，峭壁陡立，为古城天然屏障，形势十分险要。城东面是一条官道，东北与泉子街小西沟的疙瘩梁古城相望，顺河而下，又与菲菜园村西山湾的另一古城遥相呼应，农民称它们为三连城，又叫三座连营。根据此城的规模、夯筑结构、地理位置，以及拣选的陶片、砖石等物来看，与北庭故城近似，很有可能是唐时以北庭都护府为中心，分布在这一交通线上的一个卫星城堡，或者说是斥堠站。近年来也有人考证，认为它就是东汉耿恭戍守的疏勒城，但还须进一步挖掘考证，才能确定。

(二)神泉子与金洞子崖由破城子沟口入山，至头道轿，道路宽杨平垣，可通汽车，为盛世才时所修。l977年准备继续延伸，终因工程浩大，需资太多，而未能实现。

美丽的大龙沟没有因秋的降临而肃杀了它的风姿秀貌，河谷两旁依然绿草如菌、鲜花似盖，岩石上的苔藓，崖坡上的松柏，一片生机盎然，行人至此，会使你精神为之一振。真可谓：

古道山色何多娇?惹得志士尽折腰。
桂林奇景甲天下，金岭风貌更窈窕。

转过山沟第一个陡坡，渡过头道桥，河滩上的古杨密集成林，树多虬枝，枝多蟹爪，郁郁丛丛连成一片。山上滚下来的大块岩石堆积树根、路旁，泉水从岩石底下汇成涓涓细流，归入大河。大河东边有个一米见方的岩洞，从石隙中冒出碗粗一股泉水，此水四季温度均在摄氏二十度左右，凡患疥疮者，只要在这里洗上几次澡就可痊愈，因此大家都叫它“神泉子”。从神泉向上不到十米远，有块门扇大的石板，石板中间有个像马蹄形的痕迹，传说这是伊斯兰教始祖穆罕默德手下一个叫哈里的将军，奉命东征，从高昌向北穿越车师古道时，路过此地所留下的古迹，显然属于无稽之谈。

中午时分我们穿过二道桥，向西又是一个九十度的转弯，这个拐弯的地方叫“金洞子崖”，传说是古人在此挖矿金的地方，洞深数丈，阴气森森，传说内有哈熊。三道桥东边还有一个山沟叫阿勒腾沟(意为金沟)，过去也有人在此设场采金，沟旁还留一大石碾，为当时粉碎矿石所用。以上两处金矿何时开采？新疆志书没有记载；但由此可知，古人把这一带山脉称作金沙岭，汉唐时期又把这个地区的城叫金满城，不是没有道理的。

两千多年前，西汉中后期至东汉初期，车师后王把王都建在务涂谷，后来又移住金满城。这个务涂谷是车师前国与后国的交通要道，它是经金岭北流灌溉济木萨山区农田的欧姆斯河在山中形成的一条峡谷，也是车师后国活动的中心，汉代派的戊己校尉，正是在这一带屯田驻守。汉代的金满城很可能也在山口附近，它与唐金满应有地理方位上的区别，不能混为一谈。

(三)石门子奇景半小时后，我们跨上三道桥，这座桥桥身长六米，宽一百二十厘米，桥面用碗口粗的松椽并排在一起搭成。桥下水流湍急，浪花翻滚，人行其上，桥身像扁担一样闪动，由不得使你胆战心惊。桥左右的草滩上有石砌墙基多处，残迹尚存，它是历代为过往客人开设的旅店。人们称这一带的旅店为下店。大有乡维族农民牙生的祖先，辈辈均在此开店营生，生意最好时有店房七十多间、畜棚一百多间，还有木制楼房十多间，并设有宽敞的木栅栏场院、铁匠炉子、饭馆等，春夏秋每日接客不下百人。据说附近还有一家客店，民间传闻：清同治年间，这里有一处黑店，旅客常常有进无出，店主还把死者做成人肉包子出卖。后来这十个杀人贼被孔才收服，在平定阿古柏的战乱时，他们中的冯刚、马××等还立了军功，那个黑店也可能就是此处遗迹。

过了桥，登上山坡，就可看见前面像一道石头筑的城墙挡住你的去路。原来这段山谷都是岩石层构成，一道道脉络自西坡顶向下延伸，自然地形成无数条峭峰绝壁，有的像刀刃直插地面，有的又像石雕的罗汉，并排坐在那里，巍然不动。古道正是从一条被剥落的石壁罅缝里通过，宽约一米，长四十多米，形如一条天然石巷。路面因长期被人畜践踏，已磨成不规则的台阶，光滑如琉璃，人行其上稍有疏忽，就要摔跤。真有“一卒守关，千兵难闯”之势，这就是吉道上有名的奇景“石门子”。

远在西汉末期，从车师后王国到玉门必须绕山而行，路途遥远。平帝年间，西汉驻在这里的戊已校尉徐普，很想开辟这条山间捷径，曾向车师后王建议，后王怕得罪匈奴贵族，未予采纳，直到东汉时才实现了这个计划。从交河至金满城，走这条捷径只有五百里，大大缩短了路程。此后它一直是中原通天山北路，以及阿尔泰、准噶尔向南入山通南疆的交通要道。唐德宗李适贞元二年(786)，北庭都护杨袭古因吐蕃和沙陀部族攻陷北庭，几次反攻不利，最后也率领他的部卒由此路投奔西州(今高昌故城)。北宋时，北庭是高昌回鹘汗国的陪都，回鹘王阿斯兰汗经常从此道去北庭避暑。太平兴国六年(981)，宋太宗赵炅派朝庭供奉官王延德出使高昌，也是由离昌穿越此道到北庭谒见狮子王的。

从石门子向上与五道桥之间，还有两处客店，群众习惯叫上店。一处在东河滩，约六间房，一处在西山坡约十余间房，系何年何人所修，亦无从考证，如今均已断墙颓壁，残破不堪。

(四)六道桥天险六道桥也叫天桥，是这条道路六座桥梁中最高、最险的一座桥梁。石径盘旋而窄狭，坡陡立而光滑，最窄处只能通过一个驴驮，还有滚洼之险。据说每年从吐鲁番到山北放牧的黑羊群，经过此地时，多少总要落涧摔死一些羊只，因涧深坡陡，无法取出死羊只好任其腐烂或被其他动物吃掉。

天桥离水面二十多米，两旁犬牙交错的怪石，龙蟠虎踞，地形十分险恶。彩色斑驳的悬崖上，挺立着一排排青翠松柏，松随山高，碧波浩荡。汨汨的河流从右边的石峡中穿过，经骆驼脖子湾拐角的高台上直泻下来，构成一幅奇丽壮观的瀑布，它显示了祖国伟大山河秀美多姿。

从大龙沟的卡子湾算起，到天桥大约只有二十一公里多点，因步步攀高，一里等于二里行。再向前走四五公里，就可登上达坂岭了(即古时的金岭或金沙岭)。

(五)胜利登上雪达坂 说也奇怪，过了骆驼脖子湾，好像进入另一天地，这里山岭荒秃，河水枯竭，松林稀少，飞鸟绝迹。道路狭窄而阴森，大部岩石呈赤褐色，人行其中，石悬头顶，惊险至极。气温也骤然下降至零下十五度左右。下午四点二十分，几经努力，我们终于胜利登上雪达坂。达坂海拔高度接近四千米，皑皑积雪长年笼罩整个山顶坡坳。一道雪线把山南山北划分得清清楚楚，以这里为起点，岭南的水流向吐鲁番，岭北的水流向吉木萨尔，它们汇集成河，灌溉着天南山北的大片农田，成为两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水利资源宝库。

我们在达坂西坡发现一处人工砌成的类似石头碉堡。残基直径约十余米，高四米，石层中竖立着梅花形的木桩，构成环状栅栏，腐朽的断槎尚可看到。站在这个残基台上向北远望，来时山口隐约可见，向南正对石窑子谷口。估计这是古时为保护这条路而修筑的观测站或烽燧台。雪达坂气候多变，时间已晚，向导督促我们必须尽快下山。翻过达坂，一直是下坡路，犹如顺水行丹，马也摇尾轻咴，再听不见喘息声了。

(六)石窑子与石会汉戍从达坂岭到石窑子，有四五十米长一段天然石梯路，形似转角楼梯。这是从岩壁中间开凿的一条通道，只有一米来宽，扼险而踞，气势磅礴。路旁奇峰峭立，如笋似枉，有的高达二三十米。石峰之间，沟深谷狭，构成曲折幽邃的回廊，景象万千，令人叹而观止。

我们继续通过盘旋起伏于嶙峋怪石间的蜿蜒山经、直趋石窑子艾肯(哈语：沟的意思)。一进石窟子，中间一条崎岖小道，两侧岩壁高耸，顶端巨石摇摇欲坠，令人惊心动魄。这条狭长高耸的岩壁，除顶端能见一线天之外，环顾四周，全无岔道，真像进入“石牢”一般，人们用“石窑子”来形容它，太逼真了。向导说，再向前走就进入吐鲁番县境了，果然走不多远，脚下的羊肠小道已与早年修筑的简易公路相接。河东岸有一排拱形石砌小屋，屋顶上正冒着炊烟，我们已到有人烟的地方了。

《唐书?地理志》西州交河条曾云：“自县北(指吐鲁番)八十里有龙泉馆，又北入谷百三十里经柳谷渡金沙岭，百六十里至石会汉戍，至北庭都护府城。”我认为这个石窑子和下石门子一带，可能指的就是“石会汉戌”了。顾名思义，“石会”是石峡结合之处，“汉戌”则是汉代戊己校尉设在这里的巡守戍卫古道安全的险要处所。出了石窑子艾肯，再无类似石峡，据说通常只需三天就可到达高昌故城，正好和《唐书?地理志》上三百七十里的路程大致相吻合。

(七)夜宿石屋我们抵达石屋附近，已是下午六点五十五分，根据向导意见决定在这里过夜。经联系后，维吾尔族牧工主人热情接待了我们，虽然饭菜简单，但每个人都吃得津津有味。

夜幕拉下后，一盏煤油灯下，主人向我们介绍了附近东山坡有三座古墓，中间还立有一个一米多高的石雕人像，石人脸宽颧高，可惜已被人搬走了。说明这一带早年曾有游牧部落定居，墓前有石人标志，墓主绝不是一般人物。主人继续介绍说，从这里再向前走三十多公里，就是三岔口前的塔尔朗沟，沟中间有一座破城，人称唐朝城。城址不大，在城的南北两座山头各筑有碉堡，残迹尚存，它是从石窑子通高昌的必经之路。

夜深了，山沟里除风声和河水声外，什么也听不见。山风似箭直向小屋发起进攻，我们身上盖的皮袄，已失去御寒能力，大家只好紧紧地蜷缩在一起，一夜都未得安眠。

翌日早餐后，我们漫步走向墓葬区。墓群处于一亩多地的山坡下，在一个平台中央，三墓并列，每墓相隔不到两米，墓圹四周和中间摆着一排油黑发亮的石头，整齐地嵌在土中。平台的斜坡下，也就是吐县通此的简易公路终点站

(八)归途萦思我们完成了预定的考察计划后，辞别主人掉转马头，在胜利的喜悦心情中，快马加鞭回到县城。身在灯下，心在山，思绪万千难入眠，信手赋“古道赞”七言诗一首，以志此行：

迭岭层峦险峻山，老马识途只等闲。
    扬鞭登悬崖，喜与劲松争娇艳。
    古道今犹在，历历占迹萦心间。
    干渠穿山过，甘泉滋润万顷田。
    北庭多美名，今比昔时更壮观。

诗成后，我又想起法国作家左拉的一句名言：“生活的全部意义，在于无穷地探索尚不知道的东西，在于不断地增加更多知识”。我们的古道之行，证实了此言不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