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有一种男女关系，叫侯孝贤与朱天文

明日凌晨，68岁的戛纳电影节把“最佳导演奖”颁给了与之同岁的侯孝贤。

尽管侯导十年磨一剑的《刺客聂隐娘》未能摘走“金棕榈”，但“最佳导演”的奖杯同样让国人兴奋不已——要知道，上一次中国人捧得这个奖项还是15年前，得奖者是杨德昌（参赛电影《一一》）。

↑侯孝贤领得戛纳电影节“最佳导演奖”

“第七次来戛纳，不容易，找钱困难，非常感谢，感谢剧组，舒淇，张震，朱天文。”——站在戛纳领奖台上，侯导点名感谢了三个人，前两位大名鼎鼎，第三位朱天文，若你不是侯导死忠、亦非文学爱好者，可能不太熟，但就是这位女性，做了侯孝贤30年的事业“贤内助”，与之创造了非凡的大荧幕成就以及一种说复杂也简单的异性关系。

↑《刺客聂隐娘》主创在戛纳的合影，中间是电影侯孝贤，最右是编剧朱天文

因为一个“爱的故事”拉开银幕神话

1982年，台湾《联合报》举办了一个主题为“爱的故事”的有奖征文比赛，时年26岁的朱天文看到消息后写了篇小说投了过去。这篇名叫《小毕的故事》的文章被评上了佳作奖，连同其它几篇文章一起登在报上。

后来有一天，两个年轻人打电话到朱天文家，自我介绍是侯孝贤、陈坤厚，说在报上看到了《小毕的故事》，想改编成电影。那时的朱天文根本没听说过这俩人，也完全没看过国语电影，甚至还对电影圈怀有偏见，“觉得电影圈里没有好人。”

为了谈个好价，赴约前，朱天文特地把自己往老里打扮，她选了一袭鼠灰针织套装、穿了高跟鞋、还把长发盘成一髻……“咚咚咚”走进咖啡馆，看到侯孝贤、陈坤厚早已坐在那里，见了她就咧开嘴笑。

聊着聊着，朱天文发现这两个人跟自己想的不一样，“我喜欢陈先生的诚朴，就像他的名字：坤、厚。也喜欢侯先生，他是看书的，他讲起钟晓阳18岁就写了《停车暂借问》真了不起……我在一边讶异：啊，电影界也是会看书的！”

合作就此拉开了……

1983年，讲述眷村少年成长记的《小毕的故事》获得了第20届金马奖“最佳影片奖”，陈坤厚获得“最佳导演奖”，朱天文、侯孝贤等四人一起获得“最佳改编剧本奖”——就是这个“爱的故事”，让侯孝贤、朱天文这两个名字第一次联系在了一起，开启了长达三十载的合作。

↑拍摄影团《小毕的故事》时，豆导钮承泽还是个未成年

她是他的新鲜空气

《风柜来的人》《冬冬的假期》《童年往事》《恋恋风尘》《悲情城市》……侯孝贤后来执导的一连串台湾新电影代表作的剧本无一没有朱天文的参与，其中，《悲情城市》更斩获第46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金狮奖。

↑侯孝贤、朱天文一起接受

外界评价朱天文是侯孝贤的事业“贤内助”，作家阿城更这样形容“朱侯”间的合作：“侯孝贤无疑是贵金属，但如果没有朱天文这样的稀有金属进入，侯孝贤的电影会是这样吗?换言之，侯孝贤的电影是一种独特合金。”但对于夸赞，朱天文总是轻描淡写地回答：“我所能贡献的不是作为一个编剧，我是作为他的一个敌手，跟他练习打球的吧。”

朱天文解释说，其实很多重要的编剧都是侯孝贤拿的主意，因为他本身就是编剧，“我写好剧本给他，他也不会看他，他拍戏的时候也很少用剧本，所以我从不写剧本给他，他想拍什么我们就拍什么，我写的剧本更多的是给工作人员看。”

朱天文还透露，其实第一次写了剧本交给侯孝贤后，大概只用了一句话，其他全部都改了，一边拍一边改，拍到2/3时，整个剧本才完成。“我们写的几乎全都被改掉了，我就很不好意思问说，这样我们有什么贡献呢?侯导说，他写了八年剧本，已经发展出了一套公式，他一看到剧本，一场戏拍出来几分几秒钟都知道。所以他想要一些意外，想要我们这些新鲜空气来打破旧有公式。

其实，如果你还在纠结到底“朱天文是侯孝贤的御用编剧”，还是“侯孝贤是朱天文的御用导演”，这实在太小看朱天文了，事实上，编剧于她，不过是人生的另一种精彩，而她，自有自己的主战场。

像侠客那样为他“传道”

朱天文的主战场是“写作”。

她与写作结缘得从她父母说起——朱天文的父亲朱西宁是台湾军旅中的出名作家。1972年，朱西宁从台湾“国防部”上校参谋位置上退役后专门从事写作，他的创作生涯长达50多年，出版小说30多部。母亲刘慕沙则是日本文学翻译名家。

越长大朱天文越深刻地体会到比起同辈，她和两个妹妹从父母身上获得了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财富”，“1949年父亲撤退到台湾时，船上6个关系特别好的兄弟义结金兰，其中的‘六叔叔’后来在台湾做到了将军，托‘六叔叔’的福，他们那边没收的‘禁书’就拿到我爸这边来，所以我们很小打开橱子就能看到‘禁书’——鲁迅、老舍、沈从文、萧红！”在家庭氛围的熏陶下，1972年高一暑假时，16岁的朱天文就发表了处女作《强说的愁》。

↑1976年，朱天衣全家合影。后排朱西宁、刘慕沙夫妇；前排左起：朱天文、朱天衣、朱天心

↑朱家三姐妹

但对朱天文今后从事职业文学道路影响最大的还是胡兰成。

1974年，朱天文高中毕业的暑假，父亲朱西宁偶然获悉胡兰成在台北，联络上以后便偕妻子与女儿前去拜访。后来，朱家隔壁刚好有人搬走，朱西宁便把房子租下来，让胡兰成搬去住。胡兰成经常去朱家吃饭，朱家三姐妹则跟着胡兰成念书。

↑朱天文与胡兰成

那时，朱天文、朱天心都是20岁上下的年纪，胡兰成已是六七十岁的迟暮老人，可接下来的七年时光中，胡兰成却改变了朱氏三姐妹的人生轨迹。其中让朱天文受益最多的是胡兰成教给她们的中国传统文化，“他教我们念四书五经，这对我们影响非常大。”

时至昨日，朱天文仍说胡兰成留给自己的财富巨大：“七年，在时间的‘量’上很少，但在时间的‘质’上却很重，山中三日，世上千年，那几年也给我这种感觉，他是智慧的老人，我们站在智慧老人的肩膀上，一下子打开了眼界。”

隐士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将自己平生所学悉数教给天赋异禀的弟子——朱天文与胡兰成的这段师生时光听上去很有武侠小说里“传道”的感觉，而在后来与侯孝贤的合作中，朱天文同样把“传道”延续着。

1983年，侯孝贤拍完第四部电影《儿子的大玩偶》后陷入迷茫。他意识到，自己导演生涯的“非自觉阶段”已经结束，“喜欢什么就拍什么，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在恐慌和害怕中，侯孝贤开始寻找最适合自己的叙事语言。他看大师的电影，这个镜头这样拍、那个镜头那样拍，结果看着看着发现自己不会拍了。

而当时，朱天文正在看《沈从文自传》，在这本书里，朱天文感受到沈从文虽然身处那么动荡、繁杂的时代，却仍能用最自然的眼光去看待世界，于是，她把这本书丢给了侯孝贤。

在沈从文的叙事风格中，侯孝贤发现一切都是明亮的，所有事都变成一种过程，没有痛苦，没有悲伤，全都被人的胸襟以及对生命的热爱包容着。参考这种豁达的人生观，侯孝贤找到了电影《风柜来的人》的拍摄影团角度——把人抓到镜头前，让他们在最自然的状态下表演，完全实现从大自然看人间的技法，这部电影成了他具划时代意义的作品。《风柜》里大量沉静漫长的凝视的长镜头及景深镜头也成了侯孝贤电影风格的初始，而这一切的成形源于朱天文传给他的那本《沈从文自传》。

用沉默与前进对付八卦

如果你看过朱天文的旅游视频，一定会为她的颜值惊叹，能搜到的最近的是她2010年录制的《可凡倾听》，那时的朱天文54岁，但绝对保养有道，肤白貌美、眉清秀目，开口更动人，语速不疾不徐娓娓道来，音色里更带着台湾女生天生的糯软稚嫩~嗲！

那么，邪恶的问题来了，与这样的美女+才女打了30年交道，侯导真的能把控住?才子佳人并没让我等凡人“失望”。

2005年春，一个下着雨的夜晚，侯孝贤在台北复兴南路下车，走进马路对面一家宾馆，朱天文随后也进入宾馆，4小时后两人才离开宾馆。这一切被媒体拍个正着。

消息曝光后在台湾引起轩然大波。当时有媒体论断，对于58岁的侯孝贤和48岁的朱天文来讲，这无疑将成为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最难堪和头疼的事。

但媒体真的想多了，事情曝光后，侯孝贤与朱天文没作任何回应。2个月后，侯孝贤执导的法语片《红气球》获邀成为当年戛纳电影节“一种注目”单元开幕片，那年他的妻子曹宝凤第一次出现在大众面前，侯导牵着妻子的手缓缓走过戛纳红毯。或许，大师除了想借这个机会向默默付出妻子表示感谢外，也是他对于绯闻的另一种回应吧！

↑2007年上海电影节闭幕红毯侯孝贤携夫人亮相

绯闻也并没有破坏才子佳人之间的合作，侯孝贤导演，朱天文、阿城编剧《刺客聂隐娘》就是从那之后开始启动的。在沉默中前行，这绝对是大师才会有的境界！

互看第一眼时就认定是“同类人”

↑朱天文

以前的朱天文很任性，不写就几年不写，想写了就没日没夜地写。50岁后，她进入程式化——把写作当成工作，每天固定在书桌前写几个小时。

朱西宁现在的生活是这样的：每天八九点起床，冲了咖啡喂了猫，然后早早地坐在书桌前开始写作。她至今不用电脑写作，也不用一般稿纸，而是她父亲留下来的自己印刷的稿纸，每张稿纸能写500字，她对自己的规定也是一天至少写500字，靠着每天垒一点的工夫推进。从早写到过午一两点，差不多今天的份做到了。整个下午可以看看杂书，到晚上看看电视节目、喂猫，或者出去逛逛，过得心平气和。

朱天文明年60岁，一直单身。时，关于“婚姻”的问题她从不回避，且每次被问到时都会很细致地解答：

“我有喜欢过的人，恋爱谈了很多次，但喜欢到足以让你变动整个生活吗?还有其他的种种因素，曾经错过了，现在我们都回不去了。过了那个年龄会越来越难，因为你的核越来越硬了，就不想因为一个人而改变你自己。”

“年轻的时候，爱情的冲动很大，那时候可塑性也很大，那时候结婚是很自然的。种种的因素阴错阳差，错过了，这也是时差的故事嘛。现在如果有一个人出现，能让你说我愿意改变我的生活，那我也很高兴，但这个人你说在哪里呢?你会知道越来越难，因为你的燃点太高了。我觉得我写东西看书一天都不够用，完全没有那种感觉了。”

“我从来不会想有个小孩，也越来越不会想，因为首先要结婚，现在结婚很难吧，因为生活已经自在惯了，自由惯了。”

而不拍电影时的侯孝贤好玩得很，他会嚼着槟榔唱着闽南歌《跟往事干杯》，表情陶醉，豪迈真性情流露无疑。如今，女儿也为人妇为人母，侯孝贤会每天早起为家人做一顿早饭，然后出门买菜或停下来喝一杯咖啡，等着女儿带外孙女回家吃饭。

这两位加起来快130岁、生活简简单单的人工作起来却像壮年人一样卖力。

2005年，侯孝贤正式为《聂隐娘》申请电影辅导金，之后7年，他为《聂隐娘》的拍摄影团做了各种准备，两位编剧朱天文、阿城跟随侯孝贤做了大量调查，查阅了大量古籍，仅剧本朱天文就曾八易其稿。2015年9年，《聂隐娘》在台北举行开机，电影拍了一年半，期间经历停机补拍、资金短缺、后又传出发行碰壁等流言，直到上周，终于在戛纳电影节首映，并为侯孝贤拿下最佳导演奖，总算是苦尽甘来。

侯孝贤为什么会拍武侠片，他有他的答案，但在朱天文那里，从她见到侯孝贤第一眼开始，便看出了他身体里住着个侠客，“1982年第一次见到他（侯孝贤），他们说要买《小毕的故事》的电影，我原来预想的杀价什么的他都没有，我觉得他根本就是个小鬼呀，很草莽气，就是从城隍庙里混出来的。他年轻时候的名言是曹操那句名言的反话——宁可天下人负我，我不负天下人，这成了他一生的浪漫情怀，也是一种古侠的浪漫。”

阿城用“倚马立就”四个字为朱天文、侯孝贤间的合作下定义，朱天文无比珍惜这四个字，“前面是侯导在拍摄影团，我就在旁边倚马立就，这是对于我们合作三十年最好的定义。”

“倚马立就”赞扬了朱天文下笔如神、文思敏捷，也显示出她的文字里有一股唐朝文人侠气与英气，所谓“文如其人”，大概朱天文本身也是个女侠，难怪她回忆第一次见侯孝贤时的感觉，曾这么说：“互相一看，就觉得是同类人吧。”

黄思维（旅游时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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